对奢侈品的盲目追求,让一些年轻人负债累累。
90后曾被认为是中国极具消费潜力的一代人,他们中的一些人刚工作就能购买奢侈品,喜欢大logo,在乎辨识度,认为贵即好。他们也赞同消费是为了更好的体验,愿意追求更有品质感的生活。当“提前消费”在这一代人中迅速普及且被认可后,从上千元的贵妇化妆品到上万元的包、衣服、鞋,似乎没他们买不起的商品。
月薪10000元的人,觉得自己的标配就是宝马加LV;月薪5000元的职场新人,认为上班不背香奈儿,对不起高级写字楼;刚入职的实习生也要用蔻驰刷一波存在感……一些年轻人在没有财富积累的状况下,被欲望和虚荣心鬼使神差地推向LV、芬迪、香奈儿、古驰的专柜前。
但没人告诉他们,用来超前消费奢侈品的信用卡、花呗、白条等金融产品的利率具体如何,也没人严正提醒他们逾期还款会影响征信,甚至会被催款公司的电话轰炸。多年后,他们知道LV经不起公交车的剐蹭,芬迪的披肩也只是一件披肩而已,香奈儿的高定压根不能水洗。明白了这些的代价是,他们需要偿还高额的利息,由于压力过大,有人患上了抑郁症,有人节衣缩食,有人甚至结束了生命。
频繁购买奢侈品的5年,积攒了10万元利息
31岁的珂棋,从拥有第一张信用卡后,很快就接受了超前消费的理念。他说,多数时候,社交环境决定了人的消费档次,如果身边的人都用奢侈品傍身,他也会深受影响,即便他生活在普通的二线城市,并非奢侈品流行的主阵地。
珂棋说,大学刚毕业那会儿,社交活动突然就变成了“奢侈品”聚会,从蔻驰到香奈儿、LV,从衣服、包到香水、护肤品,“当你出现的那一刻,你的衣服、包、鞋子就能说明你的收入和地位”。
珂棋大学毕业后的第一年就花费3万多元,给自己买了人生中第一个LV包。他当时觉得这款包识别度高,价格也能接受。他的月工资在6000元左右,加上年底2万元的奖金,一年总收入8万元,花3万元买一个包,他觉得以自己的收入还得起。
买了第一个包,就有第二个包以及鞋子、衣服等各种消费,珂棋在奢侈品上花销了20多万元,用了5张信用卡。那段时间,他感觉自己就是有钱人,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钱好像只是数字,他说算是提前感受了一段有钱人的生活,当时并没有细想还不上会怎么办。在社交圈,那段时间的珂棋也变得瞩目了。
“最近两年,还款压力非常大,以前还能用信用卡‘拆东墙,补西墙’,后来都刷完了,只能依靠网贷,高额的利息变成了利滚利,5年下来利息积攒了近10万元。”疫情之后,珂棋的工资收入没有增长,又不敢轻易换工作,父母也要偶尔去医院,虽然没有房贷、车贷的压力,但是这些网贷平台的利息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
“无节制消费”影响了珂棋的征信,他无法从银行贷款,每个月的收入几乎都用来还债了,买来的奢侈品又舍不得“二手”出售,他明白“以贷养贷”总有无法支撑的一天,不得不找朋友借款“填坑”。由于借款多,现在他尽量不买东西、减少社交、生活保持“两点一线”,最怕自己记不清楚还款的日期。珂棋不是个例。2021年中银消费金融联合时代数据推出的《当代青年消费报告》显示,90后在“消费贷”中的占比高达49.3%。超前消费早已成为年轻人习惯的一种消费方式。
“父亲转给我15万元,说这是他的全部积蓄”
“花呗的还款日是8号,信用卡是16号,趣分期是20号,微粒贷是29号,还有一些记不太清的互联网贷款平台。”每月的还款日把菜菜弄得焦头烂额,她必须按照每个平台的最低还款额度还款,以防逾期。
2021年,菜菜第一次清算了自己从大学到工作8年期间所有的借贷,负债总额是人民币25万元。
负债累累,菜菜最怕的是网贷平台频繁骚扰她的父母和朋友。“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我的手机通讯录,只要我逾期,他们就会疯狂给我的家人、朋友打电话催收,有的人口气蛮横,带着威胁的口气恶语相向。”菜菜说。每当有人问她具体原因,菜菜只能用电信诈骗电话当借口来搪塞他们。
负债的起点要追溯到大学时期。当时,菜菜身边的一些同学家庭条件非常好,虚荣心强的她开始跟风改变穿衣风格以及消费习惯。当时她只用信用卡消费,可透支的额度并不高。工作后,因为经常熬夜加班,互联网支付也越来越方便,每次看见自己喜欢的东西,不管多贵,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要对自己好一点”,最终,她陷入了“以贷养贷”的窘境。
“去年,我爸特别认真地问我是不是遇到困难了,我没忍住,在电话里大哭。当时我爸转了我15万元,说这是他的全部积蓄,让我别着急。我真的特别内疚,看着放在柜子里的LV、芬迪、香奈儿、古驰又后悔又生气,它们让我的生活‘一地鸡毛’。”有些奢侈品,菜菜已经挂在二手平台上售出,只是其中一些贬值厉害,即便售出也难以改善目前负债累累的状况。
保罗·福塞尔曾在《格调》一书中写到:底层人买假冒货,为给人一种“身穿大牌”的错觉;中产们花一个月薪水买更高级别的名牌,佯装自己是上层。奢侈品或许只是商家营造出的梦幻泡影,即便背一个大牌包、穿一件高定的衣服、去高档酒店吃下午茶、认识有钱的朋友,也并不能改变生活的现状。菜菜说,尽管她在大城市工作了8年,也依然买不起房、不敢辞职、没有存款——奢侈品并没有帮助她改变原有的生活。
在国产电视剧里,《三十而已》中的顾佳不会因为一个包就能跻身贵妇阶级;《欢乐颂》中的樊胜美也不会因为拥有爱马仕就改变她的出身。但年轻人仍乐此不疲地购买奢侈品:麦肯锡中国发布的《2019年中国奢侈品消费报告》指出,90后每年花费2.5万元购买奢侈品。
奢侈品消费亟待回归理性
近年来,《中国消费趋势报告》《中国奢侈品报告》《中国奢侈品市场数字化趋势洞察报告》等各大机构发布的数据都显示,90后逐渐成长为奢侈品消费主力军。更有调查机构发现,25岁以下的消费者将是未来奢侈品行业的“财富密码”。
可在现实中,大多数普通年轻消费者真能消费得起奢侈品吗?24岁的孟沁如今在广州生活,每个月的房租、物业费、电话费、社交花费、吃饭买菜的费用等日常花费占收入的一大半,再怎么省吃俭用,一年到头工资不变的孟沁也存不了2万元。
“上大学的时候,喜欢换新款iPhone,也买过香奈儿的包、兰蔻、SK2、赫莲娜,总觉得贵的就是好的,但是现在看来,有些东西根本就不适合自己。”孟沁觉得是自己没有建立正确的消费观念,误以为到了大学自己就消费自由了,其实还是要依靠父母。大学四年过去,她累计的债务近6万元。
豆瓣“清醒的负债者”小组里,经常流动着焦虑且压抑的情绪。这里有3000多位组员,组员多为80后、90后,他们每天记录着自己的还款情况,分享还款日记。有人询问,被威胁恐吓后该怎么办;有人仔细清算线上借贷的“暴利”;有人提醒,线上借贷能不借就不借,“因为你还不起,也还不完”。
近年,大学生深陷网贷陷阱的新闻时有发生。2016年,借贷宝爆出10G“裸条”事件,被泄露的“裸条”信息中,大部分是90后,其中大学在读人数超过60%。2017年,《新京报》报道了武汉女大学生裸贷5000元滚成26万元。2018年,许某放贷后利用“裸照”威胁女研究生还款,因敲诈勒索罪被西安市未央区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有期徒刑10个月,许某当庭表示:“我做错了,也希望大学生们不要盲目借贷、盲目高消费。”
在过去的10年间,奢侈品在中国的市场迅速扩大。2009年,中国人花了1560亿元人民币买奢侈品,到了2018年,这个数字变成了7700亿元,占据全球奢侈品总销售额的三分之一;与此同时,中国的网络借贷行业迅速占据了中国最年轻的消费群体,一部分大学生通过网络贷款外出旅游、更换电子产品、买了人生的第一件奢侈品等,有人因此深陷高额债务,无力偿还,有人甚至被追债人逼向绝路。
2021年,银保监等五部门印发《关于进一步规范大学生互联网消费贷款监督管理工作的通知》,禁止小额贷款公司、非持牌机构对大学生发放贷款。新规之下,大学生再也不能通过百度有钱花、美团月付、花呗、借呗等平台借钱或者分期付款。这或许能对盲目高消费起到遏制作用。
经过几轮治理,“校园贷”如今已基本得到遏制,如何平衡求学期间的消费与未来的赚钱能力,如何正确看待家庭财务状况与自己的实际消费能力,是年轻一代不得不思考的问题。奢侈品消费既无法代表一个人的地位,也显示不了一个人的能力。经过疫情对个人财富的考验,90后也不得不面对“消费主义”带来的负面结果。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珂棋、菜菜、孟沁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