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重点

1关于被做空:跟谁学被做空在我意料之中,我们肯定会被做空,因为增长太快了。

2关于做空机构:做空机构傲慢了,傲慢不是因为愚蠢,而是因为他们在某个阶段超越想象的聪明,他们肯定做对过一些事,但他们没有看懂跟谁学。

3关于财富:过去几年我没理过财,几千万美元现金,就放在银行。公司赚钱了,踏实了。突然有一天就不失眠了。

4关于融资:有个天使投资人叫顾凯,当年他要投资我,我都不见他,我说我不需要融资,融什么资,一千万算啥,我自己有钱。

5关于烧钱:做教育这件事不应该那么烧钱。我就觉得应该是用户给我钱啊,我提供了这么多服务,我还补贴,这哪是商业啊。

6关于员工“扎帐篷”:这是极个别行为,我已经批评了。提倡奋斗但要基于一定合理性,扎帐篷有点野蛮了。

7关于在线教育:我希望可以通过在线教育,让这个国家更多人真正懂得系统思考;让即使最偏远角落的老师、学生都有可能接触到、并且知道什么是最好的教育。

被做空十四次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天大的运气”,陈向东说,“这创造了世界历史。”

前新东方执行总裁陈向东 2014 年创立在线教育公司跟谁学,上市一年半,跟谁学收到了十四份做空报告,成为全球被做空次数做多的上市公司。它是今年八月被做空最严重的美股上市公司,一度市面上超过四分之一的流通股都被人借去做空。

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和跟谁学聘请的第三方调查团队,已经对其进行了长达半年的调查,目前没有发现重大问题,调查仍在继续。跟谁学在第三季度财报中称,“尚未获悉将对本公司财务表现出现重大不利影响的调查结果。”

人们怀疑跟谁学,不只是因为它股价暴涨、市值飙升,或者连续多个季度 400% 以上的营收增速。毕竟,在互联网,这样的公司还有很多。

很多人看不懂的是,它在高速增长的同时还能不亏损。以及,没有一家互联网公司像跟谁学这样,只融了 A 轮就轻松上市,身后几乎没有任何大基金,行业里很多人都没听说过这家公司。

一位雪球上的股民说,陈向东上市时持股超过 46%,而公司流通股占总股本比例不到 35%,远低于新东方的 87% 和好未来的 66% 。“这难道不意味着他能轻松拉盘?”

当投资者们想让陈向东给一个解释,他们发现,无法进入他的话语体系。陈向东典型的表达是,“做企业最本质的是正直和善良,是你对美好的理解。”“十年之后的我们会成为美好的代名词。”

今天,这家公司终于开始亏钱了。质疑它是不是造假的声音变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它会不会掉队?”

跟谁学上市时融了 2 亿美元,投行说,这是教育行业最大一笔融资。而今天,猿辅导单笔融资额就超过了 12 亿。

2020 年我们两度专访了陈向东,一次是在做空最焦灼的年中,一次是在年末,跟谁学公告首季亏损之后。采访之后的第五天,跟谁学宣布了 8.7 亿美元的定增融资,全部的钱在不到一周内搞定,资本对于在线教育的狂热,在 2020 年之前是不可想象的。

陈向东是一个夹在新旧之间的人,他经历了线下的辉煌,把 “旧时代” 的经验移植到了 “新时代”,并在线上创业成功。过去十年,他所有的理念都是应该赚钱做生意,当他开始进入到一个拼补贴、要烧钱的时代,挑战才真正开始。

一个没烧过大钱的人,要开始烧钱;一个不喜欢亏损的人,要学会忍受亏损。

以下是《晚点 LatePost》与陈向东的两次对话:

“我们肯定会被做空,因为增长太快了”

《晚点》:你经常将 “美好” 挂在嘴边,为什么一个倡导美好价值观的公司几个月内会被做空 14 次?

陈向东:就是因为你太美好了,总有些人觉得这个美好不真实。

《晚点》:瑞幸被曝出造假,你们股价跌了,好未来曝出员工伪造销售数据,你们股价跌得更厉害。为什么每次其他公司出事,你们都会暴跌?

陈向东:其实我们每次的暴跌都不是因为做空报告,而是外部大事件。

我们和瑞幸都是 2019 年上市,市值都迅速过了 100 亿美元,大家都觉得不真实。人们突然发现瑞幸是假的,自然会想,跟谁学也是假的吗。好未来是中国最好的教育公司之一,员工作假,投资人说天哪,好未来这种管理严格的公司都有假,那跟谁学得多假。所以我们也跌了。

《晚点》:你觉得大家为什么会这么想?

陈向东:做空机构傲慢了,傲慢不是因为愚蠢,而是因为他们在某个阶段超越想象的聪明,他们肯定做对过一些事。我相信做空我们的这些机构,他们对中国教育很了解,但他们没有看懂跟谁学。

《晚点》:他们没有看懂的是什么?

陈向东:没有看懂一家公司只做一件事也能高速增长并盈利,没有看懂双师大班课是最好的模型。

《晚点》:浑水做空报告里说跟谁学至少 70% 用户为机器人,因为几乎在同一时间点有大量用户 IP 登录,并不像自然人行为。你怎么看?

陈向东:TO B 场景里是可能存在刷单的,因为有应收账款;但在 TO C 的场景里,学生从免费课到正价课,需要不停地回访、听课、发放教材,流程非常长,谁能刷得了单?还有人说我们拉盘,一天的成交量能有 6 亿美金,怎么拉盘?

当时新东方被做空时,我们手忙脚乱。但跟谁学被做空在我意料之中,我们肯定会被做空,因为增长太快了。

《晚点》:那被做空十四次,也在你意料之中吗?

陈向东:很多做空机构跟我说,做空跟谁学他们赔了多少亿美元。很多人是加了杠杆来做空的,他们不得不继续做空,利益面前的丑陋暴露无疑。

《晚点》:是否有过反思?

陈向东:我最早的想法是不接受采访,不沟通。因为我认为沟通本质上没用。别人会问你,行业百分之几十的增长,你凭什么 400% 增长。说到个人的时候,公众总会理解。但说到组织,就会质疑,这是社会常态。

但后来当我们这么被误解,我开始反思。我应该更早、更主动和媒体、投资人沟通,开放数据。一个组织的生长需要时间,外在也会给内部更大推动力。

“80 分的人只做一件事,但 100 分的人往往会做两件事”

《晚点》:九个季度连续盈利后,公司首次出现了净亏损。原因是什么?

陈向东:受疫情影响比较大,再就是暑期各家都陷入了低价课竞争,大家都亏得一塌糊涂,当然别家的亏损幅度比跟谁学要更大。

《晚点》:上次采访时你说烧钱不是正确的商业模式,但跟谁学 2020 前三个季度的销售费用达到 40 亿,并在第三季度出现了 9 亿元净亏损。

陈向东:我到今天也不觉得烧钱做生意是正常的。但在市场被重构,资本大量进入,我的想法发生了变化。我们之前是首单就要盈利,现在更多考虑的是用户生命周期,以及在战略投入期的时候我们可以忍受亏损。

《晚点》:资本带来的市场和打法变化,是你此前没预见到的。

陈向东:2019 年上市时投行说我们是中概股教育公司中拿钱最多的,创了纪录。但今年上市和没上市的教育公司都拿了很多钱——这是我没想到的。

教育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资本介入呢?2020 年全球教育投资大概 80% 都流向了中国,这在世界历史上都难以想象。

《晚点》:玩家很强,如何不在竞争中掉队?

陈向东:暑期我们已经证明在纯网校这个领域营收是第一名,我相信最终每家公司都要上市,数据都会公开,最后市场会给出更精准的答案。我认为到 2022 年,竞争差不多会告一段落。

《晚点》:谁会先输?

陈向东:效率低的公司。大班课依然是一个非常好的模式,就是需要不断改善和优化。

《晚点》:你和竞争对手最主要差异来自哪里?

陈向东:我们在上市之前只拿了 5000 万美金。

80 分的人怎么打败 100 分的人?其实是有可能的,因为 80 分的人只做一件事,但 100 分的人往往会做两件事。当同行同时在做两件事时,我们只做了一件事。

《晚点》:有多个业务的小巨头对战单一业务的创业公司,前者赢,这在中国互联网史上屡见不鲜。

陈向东:专注只是一个聚焦点,其实大家都很牛,但是高手和高手过招最后谁能赢?专注的人赢。但你说一个高手和一个弱智比,那弱智再专注也没用。

“我们能留住老师 ,因为我自己就是老师出身,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晚点》:概括下跟谁学的核心模式是什么?

陈向东:跟谁学就是我们要找到全中国最好、最优秀、最具人格魅力、最能激发人心的优秀的主讲老师,让他们在一个课程中服务更多的学生。同时我们招聘极具责任心、爱心、承诺、服务意识的辅导老师,全力以赴的陪伴学生。最终使得学生在跟谁学中兴趣被点燃、习惯被培养、人格被塑造,让每个学生能够真正成为他自己。

《晚点》:请用 10 个字来总结。

陈向东:就是直播双师大班课。

《晚点》:为什么跟谁学此前能盈利?尤其当全行业都在亏损。

陈向东:双师大班课本来就是一个很好的商业模型,同时我们把模型做到极致,流程点做到极致。

我从新东方出来,新东方就是靠名师成功的,这个模式是被验证过的。因为技术进步,线下人数有限而线上可以无限,我只是把自己复制到今天的科技创新中。所以当大家都不看好的时候,我赌了这个模式。

《晚点》:学而思网校做得更早,但他们还在亏损,你盈利了。

陈向东:当时学而思网校锁定一个老师的带班人数,大概几百人。核心区别是我们认为大班不能限制人,但也不能人数过多,需要找边界点。

同时我们主打名师,名师带来明星效应和高客单价,我们一个名师正价班最高可以达万人,其他家客单价比我们低一半,毛利率不就低一半?

《晚点》:名师大班模式经营杠杆高,但是护城河低。怎么解决?

陈向东:投资人问过,“你们前十大名师占了你们 45% 的收入,别人把你老师挖走你不就垮了吗?” 我告诉他们,“我们给老师最高的工资、最好的待遇,老师为什么会走?”

《晚点》:新东方靠名师起家,但也没有解决名师出走的问题。

陈向东:在线下,你有个优秀的老师,对面小学校长是他舅,家里还有个门面房,一所学校就开起来了。

但在线教育的流程比线下长很多。流量团队、销售团队、主讲团队、辅导团队、内容团队、研发团队、视频直播技术团队,到中台支撑团队、数据团队,你可以通过提升整体的系统效率来让名师无法离开你。我们算过,这其中有 30 多个环节。

组织充满活力的核心是让这个组织中最小颗粒度,不可拆解的小点也充满活力,小点和小点连接,连成一个相对大的点,这个大的点也能充满活力。

我们能留住老师 ,因为我自己就是老师出身,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晚点》:他们想要什么?

陈向东:第一想要钱,第二是想要尊重和自由。

《晚点》:跟谁学老师的业绩压力非常大,数据和收入紧密挂钩,这会带来自由吗?

陈向东:自律带来自由。

《晚点》:跟谁学下一个增长点是什么?

陈向东:我们现在的营收增速是 250% 左右,只要在线直播大班课这个模式增速还能保持 80%,我们就继续专注只做这一件事,我坚信仅凭这一个模式足以有一家千亿市值公司。

“一千万算啥,我自己有钱”

《晚点》:2014 年你创业时,把持有的新东方股票都卖了,一股没留,为什么全部卖掉?

陈向东:因为我太爱这家公司了,不卖掉它就走不出来。我要创业就一定要走出来,我不能再对它有任何关心。

第二也是因为我要做事,需要钱在那里。过去几年我没理过财,几千万美元现金,就放在银行。

《晚点》:活期吗?

陈向东:对。怕要用。

《晚点》:大佬创业,账上有钱是什么感觉?

陈向东:踏实。觉得再怎么着,我也有钱。我们有个天使投资人叫顾凯,当年他要投资我,我都不见他,我说我不需要融资,融什么资,一千万算啥,我自己有钱。

《晚点》:好处大家都能看到,有坏处吗?

陈向东:没坏处。有钱能有什么坏处?

当初融 A 轮,高榕资本的张震跟我说这些钱交给我放心,有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但这也是感情债。16 年底公司快不行了,我跟投资人说,我个人把钱还给你们,按照每年 12% 的利息。后来到了 2018 年 12 月,有两个投资人要把股份卖给我。我花了快小一个亿买了他们的股份。

《晚点》:2018 年你们已经盈利了,为什么投资人还要退出?

陈向东:才两千万盈利,但当时猿辅导融了三亿美元,投资人觉得我们迟早被打死。他们给我发了个律师函要求公司回购,我说公司回购不了,我回购可以。因为以前我承诺过,我说任何人我都回购。

《晚点》:书面承诺还是口头?

陈向东:口头,口头承诺也是承诺。为了给他们转钱,我还特意飞了一趟香港。今天看,这成了我最大的一笔投资,当时每股一块多,现在三十多块了。

《晚点》:怎么理解当时投资人给你发律师函这件事?

陈向东:正常。人家怕你不给,人家也担心,但当时高榕和启赋都没要这个钱。

《晚点》:跟谁学第一轮 5000 万美元融资额,你出了 600 万,强制要求团队其他人掏 300 万。为什么?

陈向东:我理解这是大家共同创业的一种承诺。当时有人说没钱,我就先帮他们出。

我们最早做的是 O2O,帮别人找老师,后来发现这个模式不行,想转方向。于是在 2015 年年底,我个人掏钱做了两家公司,跟谁学占 30% 股份,其中一家就是高途课堂,他们把大班课跑通了,才有了现在的跟谁学。

《晚点》:为什么不在公司内部做?

陈向东:因为当时公司没钱,董事会、联创都不让你做。我一定要做,那就花自己的钱做。

我老婆对我说,“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公司,那么多人有股份。” 我说我是老大,不承担责任谁承担责任。我老婆流着眼泪说,“行行行,反正原来嫁给你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晚点》:当公司所有人都不同意,你如何确信这真的是一个好方向?

陈向东:当时做 O2O 的创业者我都见过、聊过。我记得见过一家二手车交易平台的创始人,我问他,你怎么收费?他说一单抽佣 3%,我说你每台车客单价多少?他说 8 万。我说天啊!你怎么能赚到钱?3% 才 2400,你要找车、上架、带客户看车一次、二次、三次才成交。1 万块钱的一对一服务的课我收 30%,提供的服务少多了,我都赚不到钱,你怎么能赚到钱呢?

他说没办法,市场竞争。为什么当年一定要自己掏钱去做高途课堂,很多人想不到,只有我知道,这么大一个局面,我不能让船翻。

《晚点》:跟谁学只做了 A 轮融资,B 轮就没再融资,为什么?是融不到?

陈向东:我总觉得不对。

《晚点》:哪里不对?

陈向东:烧钱不对,我们 B 轮就在 A 轮之后的三个月,还是能拿到钱的。但我总觉得不对——做教育这件事不应该那么烧钱。我就觉得应该是用户给我钱啊,我提供了这么多服务,我还补贴,这哪是商业啊。

而且,教育公司做补贴不是找死吗?教育是用心和心、爱和爱去感染人,结果你去做补贴。

《晚点》:这不矛盾。

陈向东:当时高管也说,“可以有更多用户啊。” 我就问,什么是客户?没赚到钱不是你的客户。客户是有人给你交钱,最后你能剩点钱,剩下的钱咱能够给大家年底发点奖金,第二年给涨点工资。

我说你们谁要再提补贴,就回家把房子质押了钱拿过来,自己补。

“我要做一件事,我有什么包袱?”

《晚点》:转型之后,一些联合创始人离开了公司。

陈向东:公司在战场的位置不同了。

《晚点》:有挽留什么人吗?

陈向东:我会说如果你想好了要离开,那就离开吧。大家在一起创业几年,基本上除了睡觉,整天都在一起,非常了解彼此。即使现在我们也还是非常好的朋友,大家也都还很关心公司。11 月份我组织核心干部去华为学习,我们的一个联创也一起去了,大家在一起也还是很亲密。

《晚点》:听说联创离开的时候,你们在一起抱头痛哭。

陈向东:他们愿意加入一家创业公司是对我的信任,最后你说公司没做好,某种程度上是我的愚蠢。我对创业这件事情没做过,也是新手。我觉得我犯了所有创业者会犯的所有错误。

我当时很自责,我也想做好,但我的能力不到位,那怎么办呢?我只有洗心革面,去把仗打赢。曾经有一度我在公司每次开会都会讲我的无知、我的傲慢,讲我如何带团队做了如此愚蠢的决策。

《晚点》:自我批判之后呢,怎么做?

陈向东:接下来我说谁谁谁你讲讲。

《晚点》:所以你把 O2O 模式全盘否定掉了,all in 到在线直播大班课里。

陈向东:2017 年当时高途课堂一个月只有几百万收入,而跟谁学 O2O 平台业务一个月有上千万。但我决定把平台业务停掉,专注做大班课。所有联创都反对,说一个月上千万不要了?我说不要了。他们又说为什么两件事不能同时做?我说只能做一件事。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知道我那天开会要宣布这件事,提前商量好了谁先反对,谁后反对。

《晚点》:看来你没给他们反对的机会。

陈向东:我只用 40 分钟就结束了这个会,我说要出差,就上飞机了,然后这事就结束了。

上飞机前,我还打电话给一个高管,说,“今天你的表态不行啊,我要的是你关掉。” 关掉所有地方分公司,没有中间妥协环节,过渡几个月,没有。

《晚点》:后来你亲自带一线业务,第一件事做了什么?

陈向东:迅速找核心骨干开会,互相打分,开人。一位评分在末尾的老员工,说我能不能明天走,我说别明天了,就今天。他说我现在缺点钱,我说缺多少钱?他说 10 万,我说我马上转给你,卡给我。

《晚点》:感觉你没有太多包袱。

陈向东:我要做一件事我有什么包袱。

《晚点》:以前你什么事情都不签字,后来每一分钱都要签字?

陈向东:2017 年 1 月之前我充分授权,什么都不签。后来每一笔钱我都要签字,小到打车费,一直签到 2020 年 2 月,公司算转型成功的时候。因为在线教育这个战场有我不熟悉的业务,每分钱背后逻辑是什么,怎么运转,我得弄清楚。

那时候我经常不回家,就住在公司边上,每天睡三小时,我不能让别人看到我的情绪。

《晚点》:那时候你恐慌、紧张吗?

陈向东:其实不恐慌。之前五个人五个事业部,各做一摊事。全力转向做双师大班课,是回到我熟悉的战场,我能体会到那种瞬间的美妙感,这场仗必赢。

“管理者最大的尊严,就是能够让你的手下赚得钱比市场水平高”

《晚点》:跟谁学的员工在暑期战役的时候,会扎帐篷睡在公司。你知道、支持吗?

陈向东:这是极个别行为,我已经批评了。提倡奋斗但要基于一定合理性,扎帐篷有点野蛮了。

《晚点》:但听说你在新东方就是这么成长起来的。

陈向东:2002 年我一个人去武汉开分校,招人发传单,发现他们发的数量比预想中少。我就带着一帮人去了学校,看到他们发完一张再从一叠传单中拿起一张,再发。我是把整个手臂架起来,一叠传单从手臂到手全部摊开,这样发的速度快很多。

贴海报更重要,我们只有 6 个人贴,对方 20 个人,但我们覆盖得更好,因为别人不检查,我检查,看到海报被撕就立刻贴上。

《晚点》:你初来乍到,管理严格,员工为什么听你的?

陈向东:给钱多。我在外面看到个不错的人,问能不能过来,对方说离职会扣五千块,我马上让司机拿五千现金给他。当时武汉从 0 做起,一年就创造了 4000 多万营收,1500 多万利润。

《晚点》:这是新东方的传奇故事之一,“武汉速度”。

陈向东:总部来武汉参观,有人说他们也要第一年做到武汉的规模,我笑笑说,“不可能的。因为我付出的时间和精力,你们谁都做不到。”

《晚点》:组织变大之后,怎么避免动作变形?

陈向东:组织有问题很正常。最重要的就是管理层能走到现场,走上一线,发现问题,和员工做访谈。

我每天永恒的思考就是,怎么让 CEO 在这家公司没有特别的权利,当一个 CEO 没有特别的权利,VP 和总监就会把屁股对着我,把笑脸给员工;当 CEO 没有特别权利,VP 和总监就不会有特别的权利,那些向他们汇报的一线员工就会把屁股对着他们,笑脸对着客户。

《晚点》:你的同事说你很爱和员工聊天。

陈向东:从创办公司第一天,每周一的一点到两点半我会和新员工聊天。有一次人力说,这一周没有新员工入职,我就把老员工拉过来,再聊。

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坚持聊?我说其实人聚到一块儿,不就是找个人聊聊。更多人会因为你的故事进来,其实人生就是为一大事来,大事就是故事。

《晚点》:员工真的都能听懂你所讲的故事?

陈向东:你要尝试用他们能懂的语言去讲。很多企业都说使命愿景价值观,我跟员工说的是,你们加入跟谁学,你们能赚到比市场水平多的钱,你们能吃到好的盒饭,租得起好的房子,我觉得这就是当下最好的幸福。

我觉得作为一个管理者,最大的尊严就是能让你的手下赚得钱比市场水平高。

《晚点》:那作为一个 CEO,你最大的尊严是什么?

陈向东:刚开始创办跟谁学,我们希望可以让教育更平等、更便利、更高效。我们某种意义上定义了在线直播大班课,在整个教育市场中,在线教育渗透率不到 7%,我认为未来肯定超过 50%,甚至 60%。

很多人吐槽中国的教育,填鸭、不培养创新,但过去 40 多年,中国教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让那么多人接触到教育这件事上,很多人低估了它的创新。

我希望可以通过在线教育,让这个国家更多人真正懂得系统思考;让即使最偏远角落的老师、学生都有可能接触到、并且知道什么是最好的教育。

《晚点》:什么是最好的教育?

陈向东:他们知道。他们说的才是,他们想要的才是。

“某一天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你真正能够更好管理的,其实是自己”

《晚点》:被做空 14 次,后悔上市吗?

陈向东:新东方上市后,俞老师说他特别后悔。我说我不一样,当时跟谁学在美国上市,我们去了一百多人,纽交所说我们是到场人数最多的公司。

当时能去的伙伴都去了,我说我也照顾不好你们,咱们都各自照顾好自己。当晚我就喝多了,喝多之后上车就睡着了,到宾馆之后也没吐,很好。之前连续几个月每天睡几个小时。第二天醒来发现天哪,10 点了,看手机,一千多条微信,我试图回了一个多小时,真的回不完。

《晚点》:上市那天除了开心还有别的情绪吗?俞敏洪说,当时他在河边走了很久,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又重了。

陈向东:谁都没想到我们突然上市了,特别开心。因为你创业第一天拿到别人的融资那一刹就知道上市就是你的宿命,因为你拿别人的钱,你要还给人家。

我是一个很乐观的人,我有个信仰觉得我做什么事都能做成,只要我踏踏实实做,认认真真做,不会做不成。

对于上市我也不后悔,好公司就应该参与市场检验。其实很少有人能理解只融资 5000 万美元就上市意味着什么,看现在整个中国的在线教育公司,任何一家花的钱都比我们多得多。

《晚点》:你之前对你的联创说,如果这个事情失败了,就找个小岛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

陈向东:当时他们跟我聊天,说万一做不成怎么办?我说做不成我怎么面对你们, 那我就找个小岛躲起来,你们找不着。

《晚点》:你很矛盾,又乐观又沉重。

陈向东:我 17 岁就出来工作,就想多赚点钱。因为小时候家里穷到房子塌了两次,差点砸死我和我弟弟,当时想多赚点钱修房子。

到北京工作后,和父母、老婆孩子、保姆挤在一个三居室好多年。后来终于买了个带游泳池的大房子,母亲还想把游泳池填了种菜,我坚决不让。

《晚点》:据说后来还是填上了。填游泳池的那一年,你还体重骤降,瘦了很多。

陈向东:没有,只是有一年,我和我母亲说过,可以把它填上,但其实后来大家也没去管它。说到瘦了,当时我在想,这个公司什么是我能够完全控制的?我发现答案是我的体重。某一天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你真正能够更好管理的,其实是自己。

《晚点》:你通过什么来学习?

陈向东:更多做自我批判,我还喜欢读书。

《晚点》:自我批判往往发生在什么时候?

陈向东:找对标。世界上哪一个公司做得好、哪一个领导人做得好,你尝试理解他、懂他,看他在关键时候怎么思考、决策,你慢慢对自己的精神就可以做一次全面的检讨。

2011 年国庆,我难得和家人去了新疆。有一天早上坐车,我坐在前排,打开手机,看到乔布斯去世的新闻,满脸泪就出来了,我突然就哭出声了。我老婆说你怎么了?我说乔布斯走了。她说乔布斯走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一个人改变了世界,他给你的生活带来很多改变,给周围的人带来这么多的改变。周围人都在谈论他的时候,他走了,你很惋惜,真的想不通。

《晚点》:听说你长期失眠。

陈向东:你失眠过吗?失眠很痛苦,漫漫长夜,脑子不停想事,这个人怎么弄,那个人怎么办,一想就恐惧。

当时我刚拿到 A 轮 5000 万美元融资,当所有人都认为我们牛逼的时候,我开始整夜整夜失眠。我在公司边上租了个房子,每天开会开到晚上一两点,但睡到三四点就醒了,再也睡不着,就坐在床边发呆,直到天亮。

《晚点》:后来失眠是怎么治好的?

陈向东:公司赚钱了,踏实了。突然有一天就不失眠了。

《晚点》:现在公司又开始亏钱了,还能睡得着吗?

陈向东:现在睡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