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英国人胡润采访泛海集团董事长卢志强。他提了一个西方媒体做人物专访时惯用的经典问题：从小读哪些书？
卢志强1952年出生于山东威海，先当工人后当干部。1985年，他辞去潍坊市技术开发中心办公室副主任的公职，下海经商；1988年在北京创办了泛海控股集团；1992年入复旦大学攻读经济学硕士学位。功成名就后，卢还兼任了复旦大学校董。就是这么一个横跨政、商、学三界的大佬，面对胡润的发问，他的回答是——《水浒传》。
卢志强说，“里面的108员大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身怀技艺，各凭本事，讲情、讲义、讲理、讲法，又有很好的分配制度。这套理念也可用在商道上，泛海的文化是容人的，人们关注到泛海高管变动很少，因为我们讲情义。在利益上，无非就是你多一点、我少一点。其实想来，吃小亏可占大便宜，而能够容人、能够让利，才会最终得到大家的尊重。”
这段采访中，卢只说了一半。《水浒传》，又名《忠义水浒传》，“义”在后，“忠”在前；“落草聚义”是手段，“忠君报国”才是目的。对此，卢志强曾总结民营企业要尽到的五种社会责任——“一是要本着科学、创新的理念不断将企业经营好、发展好；二是依法纳税，尽企业的纳税责任；三是向社会提供更多就业机会；四是积极参与公益慈善事业；五是在国家和社会需要的关键时刻能够挺身而出”。
纳税与公益，堪称民营企业家安身立命的两大法宝。锋雳掌握的一份由泛海集团下属企业编制于2020年9月的私募推介材料显示，截止到2018年12月底，泛海集团历年累计纳税总额已达到了275.82亿元，2018当年纳税57.6亿元；累计向社会捐款65亿元，2018当年捐款5.83亿元。
这份材料只字不提营收、利润等经营性数据，却在显眼位置突出了泛海集团的资产规模与纳税、捐款金额。只是有一个小小的问题——为何一份编制于2020年9月的材料还在用2018年的数据？
答案是，作为泛海集团旗下最重要的核心资产与纳税大户的武汉中央商务区股份有限公司，已经自2019年以来连续两年，因欠税，被税务局挂到了网上。其中，2019年欠缴2.259亿元企业所得税，2020年欠缴193万元城镇土地使用税、1823万元增值税、127万元城市维护建设税、814万元印花税、645万元契税、2.8149亿元企业所得税、2262万元土地增值税与331万元房产税；9项合计5.6938亿元。
泛海集团作为国内最大的民营金控之一，光是旗下的泛海控股（000046.sz）就手握超过200亿元的货币资金（2020年半年报），难道连子公司区区不到6个亿的税金都付不出来
涉自融项目，延期！
要弄清楚泛海发生了什么，首先要知道它做了什么。
同样来自上述推介材料，截止到2018年底，泛海集团的总资产为3296.39亿元，“已发展成为一家以产业为基础，业务涵盖房地产及基础设施、电力、科技、数据信息、金融服务、文化旅游、战略投资等多个领域的国际化企业集团”。
泛海系旗下控股或参股投资的上市公司包括泛海控股（000046.sz）、民生控股（000416.sz）、中泛控股（00715.hk）、中国通海金融（00952.hk）、联想控股（03396.hk）。旗下控股的金融机构包括中国民生信托有限公司、民生证券股份有限公司、亚太财产保险有限公司、民生期货有限公司、民生保险经纪有限公司、北京民生典当有限责任公司、民生财富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参股的金融机构则有中国民生银行股份有限公司（600016）等。
对于一家民营金控集团而言，信托的重要性与实用性无疑使其居于各金融牌照之首。在所有牌照中，证券公司的治理相对透明，可运作空间较小；泛海集团并非民生银行大股东，其意愿不具有决定性；保险公司虽然是理想的现金奶牛，但做不了放贷业务；唯有信托牌照，虽然是非银金融机构，却可以做类似于银行的放贷业务，且由于信托资产与固有资产的隔离，具有大量表外负债的信托公司天然地可以为资本腾挪提供便利。可以说，信托是民营金控的“蓄水池”、“弹药库”。
而近期种种迹象显示，泛海“蓄水池”民生信托可能没水了。
多个独立信源向锋雳证实，2020年最后3个月，民生信托已有多个信托项目出现延期，其中包括至信516号证券投资集合资金信托计划、至信681号中集车辆IPO投资集合资金信托计划、至信828号铂首商业地产集合资金信托计划。
这三个项目中，最特殊的是至信828号。
相关材料显示，至信828号第一期成立于2019年12月11日，总规模为“不超过20亿元”，总期限“不超过12个月，分期发行”，约定资金用途有三：一是民生信托“自主管理类项目，主要投资于银行存款、货币市场基金、银行现金管理工具”；二是“其中1.98亿元用于受让武汉裕馨持有的武汉铂首99%股权，剩余资金用于对武汉铂首进行追加投资计入资本公积······我司及武汉裕馨投入标的公司的全部资金最终用于收购一二线城市商业地产项目”；三是“用于缴纳信保基金及增值税”。
简单说来，这是一个地产项目。民生信托向合格投资人募集不超过20亿元资金，资金投入一家名为“武汉铂首置业有限公司”的企业（武汉裕馨置业有限公司是该公司原控股股东），这家铂首置业再拿资金去收购“一二线城市商业地产”。
这里面有两点特别关键。一是融资方武汉裕馨、武汉铂首与泛海集团是什么关系？二是钱拿去收购了谁的项目？
先来看武汉裕馨。武汉裕馨由北京盈生创新科技有限责任公司与晶辉投资有限公司共同出资设立（持股比例均为50%）。而北京盈生创新与卢志强的民生资本、史玉柱的巨人创投有着密切联系，三者曾于2017年组团投资后来爆雷的P2P团贷网。
再来看拟投资项目。至信828号没有给出明确的收购标的。在“标的分析”一页，其罗列了北京、广州、武汉三个项目。但唯独给武汉项目配了图片。对于该项目，材料描述是“武汉某商业综合体，地标性建筑，总投资约55亿元，项目定位与中部地区现代服务业中心相匹配，满足高层次商务活动需求，集智能办公区、全球会议中心、VIP酒店式公寓、白金五星级酒店、360°高空观景台、高端国际商务购物区等多功能为一体的地标性国际5A商务综合体”。
事实上，这段描述，差不多照抄了百度词条中“武汉中心大厦”的内容。
总的说来，至信828号就是一个用关联或盟友公司作为融资方募集资金，收购泛海自己物业的关联自融项目，目的其实是给泛海的武汉项目公司解套救急，但是，项目还强行展期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2019年12月30日，泛海控股（000046.sz）发布了《关于向中国民生银行股份有限公司申请融资的关联交易公告》。这份公告称，泛海控股拟向民生银行北京分行申请23.3亿元融资，并以武汉中央商务区股份有限公司持有的武汉中央商务区宗地16A、C、D、E、F及武汉中心大厦提供抵押担保。
又是抵押融资，又是信托融资，不知道，同样的这栋楼，被泛海作为底层资产融了多少次？
关键是，民生信托这个涉武汉中心大厦的至信828号信托计划，也延期了。再加上泛海的武汉中央商务区公司因欠税5.59亿被税务局公示，很明显，泛海系在武汉的这个关键项目陷入了资金风险漩涡
民生信托诉讼纠纷：156亿
圈外人或许难以理解民生信托主动管理项目延期的意义。
事实上，在全行业68家公司中，民生信托一直是刚性兑付意愿最强的公司之一。在已经爆出的武汉金凰黄金造假，中建五局假公章等事件中，民生信托都是打落了牙往肚里吞，先兑付，后索赔。但随着风险事件的增多并不断累积，叠加监管趋紧的外部环境，这种刚性兑付显得越来越难以为继。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由民生信托作为原告的诉讼纠纷或发起的执行金额就已经达到了156.328亿元。其中：
金额最高的是武汉金凰珠宝股份有限公司及其关联方，金额为50.17亿元。案卷号：（2020）鄂01执199号、（2020）鄂01执198号、（2020）鄂01执197号、（2020）鄂01执1525号、（2020）鄂01执1526号、（2020）鄂01执1524号；
其次是新华联控股有限公司及其关联方，金额为22.4亿元。案卷号：（2020）京03执恢45号、（2020）京03执恢46号、（2020）京03执恢47号、（2020）京03执恢48号、（2020）京03执恢50号、（2020）京03执恢51号、（2020）京03执恢56号、（2020）京03执恢57号；
其他还包括汉能集团下属的金安桥水电站有限公司，金额为19.4亿元。案卷号：(2018)京03执恢31号、（2018）京03执恢32号、（2017）京0105执729号；
北京汇源饮料食品集团有限公司，金额15.1亿元。案卷号：（2020）京03执恢181号；
大连百年港湾奥特莱斯商业有限公司，金额13.6亿元。案卷号：（2020）京03执恢261号；
凯迪生态环境科技股份有限公司，金额为10.33亿元。案卷号：（2020）京02执恢50号；
中庚地产实业集团有限公司，金额8.6亿元。案卷号：(2019)京03执1515号；
上海富控互动娱乐股份有限公司，金额8亿元。案卷号：（2019）沪执复46号；
大连天神娱乐股份有限公司，金额3.14亿元。案卷号：（2020）京民终158号；
四川恒康发展有限责任公司，金额2.77亿元。案卷号：（2019）川民初35号；
中昌海运控股有限公司，金额9700万元。案卷号：（2020）京执复64号；
以及“至信1095号中建五局特定资产收益权集合资金信托计划”的1.848亿元本金及利息。
一般而言，面对项目运行过程中出现的坏账，信托公司通常采用的策略都是时间换空间，即通过诉讼、追讨、拍卖等司法手段挽回损失；或将投资其他项目产生的收益利润回填窟窿。但不论哪一种方法，借新还旧、承接不良的资金池都是不可或缺的。
民生财富尊系列基金，某种就是民生信托的弹药库和水源。
民生财富兑付之谜
2020年7月底时，业内曾流传一张图片，据称是泛海集团内部邮件，这份名为“组合投资资产处置专题报告”的文件称：
“截止到2020年4月末，民生财富尊系列基金存量规模265亿元；尊基金投资项目资产余额223亿元。其中，已延期项目资产余额196亿元，占尊基金投资项目资产余额88%；预计延期项目资产余额18亿元，占尊基金投资项目资产余额8%。巨额的延期项目资产及预计延期项目资产已严重影响尊基金正常运行，同时，也直接导致尊基金无法按照监管要求降低规模，尊基金规模下降缓慢的情况已受到监管机构的重点关注并已对我司提出严重警告，监管机构要求我司须按照报告尽快实现尊基金降低规模并清零，明确提出：
1）根据新的监管要求，资金池业务涉及非法集资，特别是自融业务，实控人和主要经营管理人将承担相应法律责任；
2）民生财富资金池是目前市场中最大的私募资金池之一，近期必须加大处置力度，确保投资人利益，降低对泛海集团整体影响；
3）要求民生尊基金2020年6月底存量规模不得高于185亿元，2020年底存量规模不超过140亿元；2021年6月底存量规模不得高于60亿元，2021年底存量规模必须为零；4）2020年将单一项目清零。”
文件最后，是请求泛海集团在流动性方面给予支持。
另一份《民生财富尊系列投资基金2020年第三季度报告》显示，“2020年1-9月，民生财富尊系列投资基金合计发行1580次，募集规模为204.06亿元，管理规模231.68亿元。同时，该基金共进行了200.61亿元的资产配置，其中信托类等项目占资产配置比例97%”。
同时该三季度报告称：民生财富尊系列合计到期兑付1258期，所有到期基金均实现了业绩比较基准，并按业绩比较基准向客户进行了兑付。
一方面，民生信托出现超百亿的诉讼，另一方面，民生财富的尊系列超200亿，97%投了信托类等项目，却实现了业绩基准，并进行了兑付。如果这一信息是真，只能说明民生信托的风险项目对民生财富的资金实现了完美的隔离；或者，实现了完美的，刚性兑付。
卢志强是中国最神秘民营企业家商会“泰山会”的成员之一。这个以联想控股柳传志为首的组织汇聚了十数位中国最顶级的明星企业家。网传其成员包括阿里马云、复星郭广昌、百度李彦宏、步步高段永平、万通集团冯仑、巨人集团史玉柱等。
同为泰山会成员，另一位大佬的金句或许可以为泛海的前途命运做一个注脚：“我深信不疑我们的模式会赚钱的，亚马逊是世界上最长的河，8848是世界上最高的山，阿里巴巴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宝藏。一个好的企业靠输血是活不久的，关键是自己造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