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3日,A股开市。沪深共计3792家公司中,计有3185只个股跌停。一片愁云惨雾中,一批“双黄连概念股”却迎来了逆市开门红。

以“双黄连口服液龙头企业”哈药股份的母公司——业绩和股价素来低迷的哈药集团为例,根据其2019年的业绩预测,今年全年净利润将有“78%-90%”的下滑,但凭借“双黄连概念”,哈药股份和福森制药、太龙药业、鲁抗医药、达安基因等一批双黄连生产商一起,迎来了全线涨停。

对双黄连的追捧情绪传递到了资本端,几乎是可预料的结局。时间要拨回4天前,1月31日——这是距离钟南山在央视采访中首次向全国公众坦陈“(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肯定有人传人现象”后的第12天,这一晚,双黄连突然迎来它的“魔幻之夜”。

原本,这一天的社交媒体热点包括:凌晨时分WHO宣布新冠病毒疫情的全球性爆发为“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PHEIC),因为效率低下、善款使用成谜而饱受争议的湖北红十字会,以及与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韩红关于“一包方便面都能做到公示”的慈善观。

对于大部分中国网民来说,连日来关于疫情的信息轰炸、不断迁移的讨论重点无疑令人疲惫,但晚间22:46分,一则由新华视点和人民日报官方微博接连发出的消息,构成了这个声响不断的一天里最后一条轰动型新闻。

报道称,“中国科学院上海药物所和武汉病毒所联合研究初步发现,中成药双黄连口服液可抑制新型冠状病毒”,“该药正在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华中科技大学附属同济医院开展临床研究”。消息一出,多地药店门前排起长龙抢购双黄连口服液,人们暂时放下“宅在家”的策略,在深夜里戴着口罩排着长队。天猫、京东等电商平台则在消息出现的1小时内,几乎所有品牌、店铺的双黄连口服液均显示售罄下架。甚至“兽用”版的双黄连口服液也被扫货,而双黄莲蓉月饼因为读音相近,也莫名中枪、神奇地被带动了销量。

但于此同时,是线上对“神药”双黄连效果的疑虑声浪。中成药的制备与质量控制,因为在流程上不似西药一般严格,向来存在争议。而2017年,国家曾发布《中药经典名方复方制剂简化注册审批管理规定(征求意见稿)》,提出让来源于古代经典名方的中药复方制剂,在申请药品批准文号时免去临床验证,则让争议进一步加剧。

更有人指出,双黄连在中成药不良反应中也是“名列前茅”,2013 - 2014年的国家药品不良反应监测年度报告上,双黄连合剂(口服液、颗粒、胶囊、片)都是不良反应的排头兵:2013年不良反应排名第二,2014年排名第一,其引发的不良反应主要包括:胃肠系统损害、皮肤及其附件损害,甚至有中枢及外周神经系统损害。不过经36氪查阅,在2015-2018年,据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官网显示,双黄连合剂不良反应表现不突出,年度报告中没有了双黄连合剂的身影。

一向以专业示人的中科院上海药研所,也被翻出了“黑历史”:在2003年SARS时期,上海药研所曾称,“最高浓度的洁尔阴洗液有一定的抗SARS病毒活性作用”,这被记录在了当年《首都医药》杂志第13期的一篇名为《抗“非典”妙用洁尔阴》的文章中。2019年底,上海药物所还宣布研发出了治疗阿尔兹海默症的新药,称“已经完成临床Ⅲ期试验”,后被署名为饶毅的举报信指出学术造假——奇异的是,生物科学家饶毅博士在事后虽承认信是由他所写,但他它仅仅是把信存在邮箱草稿里,并未发出。

然而在经历了一夜哄抢与质疑之后,2月1日一早,人民日报官微发出了新的声明,强调“(双黄连可抑制新冠病毒的)发现仍是初步研究”,并提醒民众“请勿抢购自行服用双黄连口服液”。并称,按照WHO的说法,“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用于预防和治疗新冠病毒的药物”。

当晚,上海药研所所长蒋华良院士也做了澄清,称“只做了病毒试验,需进一步做临床试验”。事实上,在药物研发过程中,像这样还没有做过临床试验、没有看到临床结果,是谈不上该药物在人体内对新冠病毒的有效性的。

这是属于双黄连的魔幻之夜。但如果我们查阅每一次疫情、流行疾病的爆发,会发现,几乎总会有相应的中成药被推向前台、在一段很短的时间里被视为“神药”,并成功脱销:

2003年,中国中医学院院长声称板蓝根对治疗非典有效,此后板蓝根便一战封神,到2009年的甲流、2013年的禽流感,板蓝根都被捧为“包治百病”的“神药”。甚至有传言,对致死率极高的埃博拉病毒,板蓝根都能够治疗;

无独有偶,甲流时期,连花清瘟胶囊也打着中药抑制病毒的概念,销售增厚;

非典时期,洁尔阴被上海药研所“证实”能够抗病毒;

禽流感和甲流时期,又有金银花、连翘、防风、柴胡等被推荐用于预防流感……

尽管更多严谨的对照试验待开展,但每次疫情之后,均难以查到任何资料证明这些药有效,却不影响在下次流行病爆发时会再出现某一款中成药随机般、被选中式地再次走红。

所谓的“双黄连抑制新冠病毒”,还在初步发现阶段,尚无法谈论其有效性。但我们认为,当发生紧急事件时,在没有充足科学依据的情况下,中药——以及其他任何一款药物都不该轻易地被推上“神坛”。中药需要时间检验临床效果,中药更不能成为名利场。

从“病毒试验”到“实际应用”的距离有多远?

我们不妨梳理一下药物研发的各个环节。对于一款新药而言,业界常有“十年十亿美金”的说法,以形容耗时之长久、耗资之巨大。

新药研发总共分为四个环节:首先,新药发现,主要是选择疾病和靶点,寻找和优化先导化合物,时间不定。第二步,临床前研究,在此阶段通常做动物实验和药理学研究,用时3-6年。第三步,临床研究,这个环节在做的事,是实验药物在人体内的影响,包括药代、药理、毒理、有效性等等。Ⅰ期、Ⅱ期、Ⅲ期下来通常要6-7年。第四步,注册审批、上市后检测,通常是半年至两年时间。

双黄连“老药新用”,实际上是增加一项适应症,这种情况下,一般来说省去了第一步新药发现。蒋华良院士表示“只是做了病毒实验,需要进一步临床试验”,只做了细胞水平的抗病毒活性测试,说明它仅处于图中的第二步,即临床前研究阶段。

我们再看人民日报官微的说法,“该药正在上海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华中科技大学附属同济医院开展临床研究”,这表示它结束第二步,正在展开第三步的临床研究。因为双黄连口服液已上市多年,我们猜测有概率省去药代、药理、毒理实验,直接检验有效性,这样一来,临床时间就可大大缩短。

这么说来,双黄连“老药新用”还有临床研究和注册审批两大环节没完成,最终成功率有多大呢?横向参考2006年1月到2015年12月,全球开展的9985个临床试验(主要是西药),此类改良型新药,从临床Ⅰ期到最终获批,成功率仅为22.6%(虽然这个数据在各类药品中已属高成功率)。

药物研发成功率(图片来自公众号小马说药)

NME: new molecular entity ,505(b)(1)途径;Non-NME:Non-new molecular entity,505(b)(2)途径

由此可见,短短的“初步发现”四个字,可是代表着一段漫长的距离,意味着还有很多缜密的临床实验没有实施,距离应用还真差着十万八千里。

当然,在紧急的疫情状态下,相关政策或有调整,来帮助缩短研发时间。例如有可能给予绿色通道加速审批,或者优先过审再补做实验。

就在2月2日晚间,国家药监局的药品审评中心刚刚发布公告,表示“疫情期间,如有防控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等特殊产品的申报,申请人可随时与该中心联系”,这是帮助加速申报的最新消息。

被“双黄连之夜”牵动的巨大市场

双黄连口服液的哄抢,直接导致了各大电商平台的脱硝,实体药店也纷纷售罄。

有资质生产销售双黄连口服液的,一共有12家企业,涉及4家上市公司 —— 太龙药业、哈药股份、福森药业、珍宝岛。

信息来自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官网,南方都市报整理

2月3日,A股在各种对疫情的焦虑中开盘了,太龙药业、哈药股份、珍宝岛都已涨停,港股福森药业一度涨超200%。

有意思的是,虽然为双黄连背书的媒体报道1月31日晚间才发布,但早在23日,双黄连口服液就被北京市中医药管理局正式纳入新型冠状病毒防治方案,又在29日再次被纳入北京市第二版新冠肺炎防治方案。

由此,部分企业已经开始加班加点备货双黄连口服液了。23日,太龙药业微信公号表示,春节前夕加班加点组织生产、协调储备调运。26日,哈药集团开工,当日旗下三精制药生产了130万支双黄连口服液。福森药业也在春节假期紧急调配员工,所有生产线满负荷工作。

针对新冠的新药研发进行时

其实,除了双黄连口服液,在“初步发现”阶段的药物还有很多,只是双黄连口服液在争议中率先“火”起来了。例如一周前,中科院上海药物研究所和上海科技大学联合研究团队,就公布了发现30个可能对新型肺炎有治疗作用的药物。

相比被“炒作”的双黄连,或许更值得关注美国吉利德公司的正在研发的药物瑞德西韦(Remdesivir)。同样是在双黄连被疯狂抢购的1月31日,新英格兰医学杂志报道了美国的第一例2019-nCoV病人,住院第7天开始使用药物Remdesivir,次日退烧、症状减轻。Science杂志也提出了remdesivir与单克隆抗体的组合很可能是2019-nCoV的理想疗法。上文提到的30个可能治疗新冠肺炎的化合物中,也提到了瑞德西韦(Remdesivir)。

2月3日,钟南山院士对外表示,现有至少7个针对病毒RNA聚合酶或蛋白酶的小分子药物,包括CR3022抗体药物都处于不同临床研究阶段;相关疫苗的研发也在开展中。

当前全球正在执行的新冠病毒研究

人类对于疫情,是不存在所谓意念战胜病毒的,总是在人类的顽强作战之后,研发出了科学的疗法,最终被疫情放过。

正如世卫组织所说,目前还没有应对新冠的特效药,但要相信,理性科学地抗争后,我们会看到希望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