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还是付费？

17年后，网络文学又回到这一关键命题上。

从1997年美籍华人朱威廉创立榕树下算起，网文已经诞生23年。为了解决网站生存问题，2003年当时起点中文网创始人吴文辉决定推行VIP订阅制度，网文分章节、读者付费解锁、千字两分钱。

网文从免费到付费，掀起了大波澜，业内很多人唱衰。不过VIP制度最终成为网络文学的核心商业模式，无数大神作者依靠写文获得了体面收入，伴随的是盗版问题屡禁不止。

吴文辉从起点到盛大、腾讯，整合了晋江、榕树下、红袖添香等平台，最终构建了市场份额最大的线上阅读集团阅文，被称为“网文教父”。

而让吴文辉封神的这套VIP付费游戏规则，如今再度受到免费阅读的挑战。

QuestMobile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9月，诞生不到两年的免费阅读平台番茄小说、七猫小说MAU分别为5815万和5104万，分列阅读类APP第二和第三，仅次于第一的掌阅科技。其中，番茄小说的DAU已超2600万跃居行业第一。

免费阅读平台强势崛起，命题似乎又绕了回去。2020年4月，阅文高层地震，42岁的吴文辉在朋友圈宣布隐退。坊间猜测，吴文辉的离开和阅文推行免费阅读项目有关，二者没能达成统一。

网文江湖排位赛再起。

下沉市场的流量新生意

2001年，榕树下的台柱子、作家陈村发了一个帖子，称“网络文学最好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引发大讨论。

吴文辉后来在采访中谈过自己的看法。他说，那是精英阶层所看到的情况，和草根层面在下面遇到情况是不一样的。吴文辉看到的是潜藏在下面的、正在尝试创作的草根读者和草根作者。

如果说吴文辉当年带领网文实现第一次下沉，如今免费阅读看中了更草根的群体，做了第二次下沉。

2017年阅文集团的上市被看作是行业高光时刻。隔年，有多款免费小说阅读软件悄然上市，趣头条旗下的米读以及连尚文学入场。

连尚文学的创始人正是盛大原董事长陈天桥的弟弟，连尚、米读背后都有不少老盛大人的身影。新旧势力换了位置又来一轮碰撞。

此后，互联网巨头们携流量入场。

2019年百度入股了七猫小说，字节跳动下场做了番茄小说。依靠字节跳动和百度的强大流量供养，番茄小说和七猫小说迅速崛起。阅文集团也不得不推出免费阅读平台飞读做防守。

免费阅读用户迅速增加，比达咨询数据显示，由2018一季度仅0.5亿人增长至 2019四季度的2.5亿人，而付费用户规模则由2018一季度的4.2亿人下降到2019四季度的3.3亿，二者的差距在不断缩小，超越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2020年初的疫情形势，又刺激了一波免费阅读市场大发展。

免费阅读迅速发展的背后，依然是互联网巨头的内容和流量之争。

各个免费平台的崛起也是我们熟悉的配方。和拼多多、趣头条一样，免费阅读也看中了下沉市场。根据QuestMobile 2019年3月数据显示，免费小说用户集中分布在二线及以下城市，这部分群体占据了免费阅读总体的76.7%。

报告显示免费小说用户更下沉

这些群体尚未形成付费习惯，并且有大量的空闲时间。针对这些特点，米读、番茄小说、七猫小说等都先后推出积分激励功能，以争取下沉市场用户。

所谓的用户激励就是常说的看书赚钱。以番茄小说为例，最初首次邀请一个好友可获得29元现金提现，七猫目前邀请好友最高可赚4元。为了获取拉新现金，疫情期间不断有用户在各个社交平台贴出注册邀请码，成为这些免费平台的自来水。

如今注册仍可立获1元，但番茄的邀请提现功能已经不见，用户可通过做阅读任务收集番茄，看5分钟可获得200番茄，番茄可以兑换相应的现金。七猫平台也是类似做任务玩法。

不过想要提现并没有想象中的容易，社交平台上不断有人吐槽提现失败，一位用户称自己在番茄上看了108章小说，只得了4毛1。而为了确保用户活跃，连续30日未登录番茄小说，红包账户金额将被清零。

除了通过看书赚钱这些噱头拉新，短视频也成了免费小说新的营销阵地，网文短视频兴起。

短短一分钟，把网文“爽点”拍成小视频，多反转、强冲突，情节跌宕，引人入胜。一位网文爱好者告诉豹变，“真的很上头”，她几次点开后发现都被引流到了小说阅读APP上。

在用户眼中，自己是看小说打发时间，顺便赚点零花钱。在平台眼中，这些用户则是流量，以及长时间停留。免费小说的核心商业模式是“免费阅读+广告变现”。

一位网文业内人士告诉豹变，免费小说想要的是用户注意力。如今互联网获客成本逐步增高，通过免费小说入口，低成本甚至0成本的获取用户，确实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一家免费阅读APP的运营高飞对豹变表示，老板本来想做付费，但是门槛太高走不通，于是开始走免费小说路径，但这个“免费”只是争夺下沉市场用户的一种方式，除了广告，最终的变现也可能收会员费。

豹变浏览各个免费小说平台的体验是，大部分5页之内必有一个全屏广告，阅读体验不好。如果不想看广告则需要买会员，目前番茄小说一个月的会员定价为18元，七猫单月12元。

免费模式在拓展新用户方面能力更强，这的确可以把在线阅读的蛋糕做大，而阅读也从单纯的内容生意转变为一个内容+流量生意。

作者们的焦虑

在用户层面，免费和付费所覆盖的目标群体重叠度并不高，竞争尚不明显。但是到内容层面，阅文等付费平台积累深厚，免费小说也急需补充过硬的内容来增加用户粘性。

于是，作为内容水源的作者就成为了各个平台培育或争夺的重点。

5月初，关于阅文合同的争议在网文作家群体中发酵，版权事件伤了一些网文作者的心，也让这些免费平台看到了机会。

阅文腰部作家张璠在7月收到了番茄小说编辑的邀请。编辑告诉张璠，番茄稿费增长快，而且全勤奖一千。

在张璠看来，“免费阅读是一个趋势，而且流量大”，被阅文事件影响了信心的他转投番茄小说。

目前张璠已经在番茄小说写文4个多月，但他到了番茄之后却感觉很失望。

付费平台的作者收益构成为“VIP章节购买+礼物打赏+出版或者卖IP分成”，免费小说平台作者收益构成则相对简单，主要依靠广告收益。

在张璠看来，番茄复制了抖音的机制，从写第一个字开始就会获得一些流量和钱，数据好的可以进行首秀，即推荐进入更大的流量池。但这样的机制存在问题，那就是流量很大，但分配机制并不透明，作者文章能否匹配给合适的读者也要打个问号。“用运营抖音的方式运营番茄，效果不行，最起码对我而言是非常不好。”

据他观察，像他这样的腰部作者从阅文去到免费平台的并不多，大神级别的基本为0。

2019年年初，“网文大神”唐家三少公开表示，“免费阅读应该是未来的趋势，我认为未来的内容就应该是免费的。”

这一说法立即引发作者群的激烈讨论，不少作者实名抵制免费平台，唐家三少也被骂上了热搜。反对者认为免费无法激励更优质的作品产生。

起点大神流浪的蛤蟆在知乎上称，“免费就是把所有的作者都变成底层作者！……指望广告分成，不光稿费，智商也会被割了韭菜。”

在这种情况下，开发新作者就成了各个免费平台的主要工作。免费平台拿出了补贴大法，不仅挖掘作者，还要刺激作者在文章质量和完结上做文章，提高用户黏性。

米读在4月推出了“平民英雄”计划，未来三年计划投入不低于10亿元的资金及流量资源，重点挖掘、扶持一批优质的潜力作者。两个月后，番茄小说开启了“星火计划”，根据作品完读率设置5个级别的补贴。七猫的奖励项强调“作品无断更、灌水、抄袭等不良记录”，完本奖励最高可达3000元。

很多新手也确实奔着钱去的。

“番茄出成绩快。付费平台30万字才有钱，熬不起。”被问为什么成为番茄小说的作者，一位名叫仙客的作者这么回复豹变。他认为，付费平台的门槛太高，新手很难出头。另一位免费平台作者也认为，免费小说的读者对小说质量要求不高，适合没有基础的新人。

而平台的算法推荐机制，可能会导致大家唯流量导向。虽然付费模式下也会存在大家普遍写“爽文”的现象，但到了免费模式下，可能就会变成工业化、大批量生产“爽文”。付费平台签约作者Mone告诉豹变，这种机制很容易产生攀比和模仿，什么赚钱写什么。

除此之外，由于作者的收益主要来自广告分成，一旦发现这本书的效益不好，切书（放弃写作）就成了他们的第一选择。

一位在行业内有5年经验的编辑告诉豹变，切书虽然是行业内的常见现象，但对读者的阅读体验是非常不友好的，也会影响作者本人的口碑，“如果作者总是这么做，那他的读者流失也会很严重。”

自有原创如果起不来，免费阅读平台只能从外部引入“活水”。

新时代证券研究所的一份报告则显示，今年6月，无论是番茄、七猫，还是米读，这些免费平台的男频热搜榜前十的作品，大多来自外部平台授权。

阅读产品最终还是要回归内容本身，好的内容才有长久的生命力。针对免费小说内容运营，豹变先后联系了番茄小说和七猫小说，截至发稿，暂未收到回复。

阅文走向何方？

张璠在番茄写的那本书基本扑街了，他告诉豹变，下本书会继续回到起点。

11月份，阅文编辑找到张璠。这次是要签免费合同，具体包括买断2年，之后转广告分成，“起点那边依然收费，放到QQ阅读、飞读等平台做免费阅读，相当于左手换右手”。

面对免费小说的围剿，传统付费龙头阅文和掌阅也先后推出免费平台，掌阅旗下的得间小说以及阅文旗下的飞读小说分别于2019年3月、4月上线。

上述业内人士告诉豹变，免费小说和付费小说用户群体虽有差异，但长久来看还是会有冲击。“量变也会带来质变，而且读者的阅读时间也是有限的”。

掌阅科技董事长成湘均曾表示，免费阅读或者付费阅读，最后可能会向“付费＋免费”双轮驱动的商业模式演变。

对于阅文这样的传统付费平台，变化也是不得已为之。

面临短视频越来越强烈的注意力竞争，传统付费模式的门槛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在线阅读市场，成长性不足，后期更依靠IP版权运营来变现。一部好的IP的确可以形成自己的生态，以《斗罗大陆》为例，这部出版于2009年的网文，陆续被改编成电视剧、电影、游戏及动漫作品等。

但IP运营存在极大的不确定性，需要投入持久的维护和运作。

而阅文集团的付费流量也开始触及天花板。财报显示，阅文的付费用户数量自2017年开始，连续三年下跌，公司自有平台产品及自营渠道的平均月付费用户由2018年的1080万人减少至2019年的980 万人，同比减少9.3%。

付费平台做免费有着天然的版权和作者优势。但阅文8月份发布的半年报承认，免费阅读业务没有达到预期，作为付费阅读产品的补充，飞读APP的增长速度落后于行业水平，整体表现未匹配阅文所对应的网络文学龙头地位。

七麦数据显示，飞读近3个月，图书免费榜单排名整体稳定，在40~80之间波动。同等条件下，番茄位居第一，七猫紧随其后。

由此可见，“付费＋免费”的双轮模式并非想象中那么理想，依据目前的市场排名，未来付费和免费很可能是并存独立运作，当然也不排除资本整合的情况发生。

头条系番茄小说的崛起就是资本力量的体现。

2019年秋天，磨铁、掌阅、中文在线三家数字阅读公司曾共有一个被告，那就是字节跳动旗下的北京阅读无限文化有限公司，起诉原因也一致，简单来说就是被告未经授权进行传播。但在年底，与此相关的民事诉讼全部被撤回。

原来，字节跳动与中文在线达成了合作，最终还入股了掌阅科技以及磨铁旗下的秀闻科技。其中，入股掌阅对价合计11亿元，一举成为掌阅科技第三大股东。除此之外，据不完全统计，字节还投资了鼎甜文化、吾里文化、塔读文学等在内的5家网文公司。

高飞也对豹变表示，虽然免费阅读来势汹汹，但最终是否完全依靠信息流广告变现还是其他，行业内都在探索，像番茄小说背靠字节系，做到广告变现不难，其他平台不少试图先把流量做起来，再探索收费、小游戏、短视频剧，甚至IP。

“我们这种小平台尝试了影视化，还是期望有爆款文，通过IP实现更大变现。”

4月吴文辉退休的时候，发了一条朋友圈，“待风平浪静，我于湖海之畔，扫席以谢诸君，只是彼时相待时，有茶，无剑。”

吴文辉所期待的风平浪静并没有实现，免费小说带来的冲击愈演愈烈。不过，小说这门生意，说到底还是内容生意，免费小说们要想搞出更大的事情，最终还得把内容护城河挖的更深。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张璠、高飞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