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孙的民宿,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4月3日,清明小长假第一天,本该是旅游业的小高峰,姜飞(化名)却没有守在自己位于大理古城的民宿中。

“民宿还在经营着,但只有零星一两个房间订了出去。”他索性把民宿交给员工打理后,自己去西藏走一趟,散散心。

在色拉寺的时候,姜飞发了一条朋友圈。“有生命的种子绝不会悲观,叹气,它相信有了阻力才会有磨练。”

这不是姜飞一个人的低落与困境。这两年,旅游业发展遭遇重创,作为民宿人,不可避免地进入最难熬的时期。

中国旅游与民宿发展协会发布数据显示,2019年,国内在线民宿市场交易规模为209.4亿元,2020年则下降到125.8亿元,规模缩减了四成。2021年,受国内旅游市场的复苏和带动,全年民宿市场交易规模也有所增长至约163亿元。

但反复的疫情还是让民宿从业者力不从心。

文化和旅游部数据中心测算,2022年清明节假期3天,全国国内旅游出游7541.9万人次,同比减少26.2%,按可比口径恢复至2019年同期的68.0%;实现国内旅游收入187.8亿元,同比减少30.9%,恢复至2019年同期的39.2%。数据均明显低于2021年同期。

面对即将到来的五一小长假,民宿经营者们也没有往年的乐观。

坚守,还是逃离?民宿人正在经历艰难的选择。

一天房费不到30元,民宿老板称给房东打工

拉萨是孙孙18岁就想去的地方。那时阅览了许多西藏文化的书籍和纪录片的她,对这座城市产生由衷的向往。

2020年,刚刚大学毕业的孙孙与男朋友如愿来到拉萨,经营了一家叫“拉萨花筑弥藏暖居”的民宿,13间温馨整洁的客房,还有一个开满了花的院子,距离大昭寺、布达拉宫都不远。

2020年1月初,两人正在为预定满房的春节假期准备着。但突如其来的疫情与退订让他们措手不及。之后的3个月,全国包括拉萨的旅游业按下了暂停键。

“那是最困难的时候,几个月都没有收入,2个本地员工也都居家隔离。”让孙孙庆幸的是,民宿房东给他们减租了一个月。

解封之后的拉萨,在4月迎来一股旅游热潮,游客陆陆续续到来,孙孙松了一口气。

但捉摸不定的疫情还是让她这两年里的心情起起落落。2021年暑假,过去半年全国旅游业的复苏、拉萨旺季的来临令孙孙充满期待。当年上半年,国内在线民宿市场交易规模回升至201亿元,甚至已经接近2019年全年水平。

整个7月,民宿天天满房,孙孙感到辛苦但内心踏实。她向时代财经介绍,当时的月营业收入是这两年以来最高的月份。

但很快,7月底反扑的疫情将拉萨旅游打入淡季。“8月开始基本没人,隔壁客栈老板也回了老家。”那个月,孙孙与唯一长住的客人去纳木错、过林卡,看似快活的日子背后,孙孙入不敷出,顶着每个月的客栈租金压力。

情绪极其低落的时候,孙孙会忍不住在社交平台上宣泄一番,她说,旅游城市如果旺季没有收入,那这一年都没有什么钱可挣。

有一些同行已经转让店铺离开了拉萨,但孙孙没有想过放弃,“心里只盼着疫情早一些结束,旅游行业早一些恢复正常。始终想要这个店活下去,是心血呀。”

为增加客源,去年11月民宿还推出了长期短租的业务,一个月价格2000元到3000元不等。这个价格相比于同行并不算低,不过孙孙有着自己的坚持,她不希望用低价来招揽客户。

在民宿业惨淡的背景下,这两年民宿平均房价明显下降是不争的事实。今年4月1日途家民宿发布报告显示, 2021年清明节假期民宿平均预定价格较去年下降18%,部分高端民宿甚至跌至百元。

大敏就是“降价潮”中的一员。4月6日,大敏在小红书上发了一条笔记:“大理洱海客栈短租长租均可,每月800元到1500元!”

洱海、低价,这吸引了不少客人。大敏称,发布短租后很多人私信和实地看房,三天内12间房里已基本都预定出去,仅剩两间房灵活安排。

大敏告诉时代财经,正常运营的时候,一间房两三百一天。但现在短租一周只需要300元,最便宜的房型一个月仅需要800元,平均下来一天不到30元。

据大敏了解,现在很多民宿都在做长短租,价格十分便宜。她自嘲道,“就为了给房东挣个房租。”

对于即将到来的五一假期,大敏也没有涨价的计划,“五一是100元一间,怕涨了没人定。”

虽然盈利成为难题,但喜欢交朋友的乐呵性格让她的心态平静不少。4月9日,大敏请了第一批短租的外地入住客人吃自己做的四川火锅;而隔天中午,她还准备做中餐给客人吃。

对于还会坚持多久的问题,大敏回答得很快,“不知道”。她认为,人想太多就容易焦虑。“尽量去做,大不了亏了重新来。”

血亏20万逃离,中介手里转让的民宿有一百来个

但漫长的低谷期,还是让一些民宿人等不了“诗和远方”。

民宿老板李茜在2022年3月发布了转让民宿的消息。这间民宿是李茜2019年开始经营的,面积不大,但位置在重庆繁华的解放碑长江索道边,房间可以俯瞰长江,步行至洪崖洞、解放碑、来福士都只需要五六分钟。

据李茜回忆,依托着网红城市重庆,2019年民宿经营时入住率很高,不缺客流量,长期有大量游客入住。

但随后的两年间,暂停的跨省游、长途游同样让依靠外地客源的重庆旅游业受挫。一位今年清明假期去重庆旅游的旅客就告诉时代财经,连解放碑人都很少,“一个人玩得很舒服,和易烊千玺(雕像)合照都不用排队。”

“不想坚持了。”李茜决定以转让费8万亏本转让自己的小面积民宿。“光是装修都花了18万,血亏啊。”

事实上,在目前的民宿行业形势下,亏本转让已不新鲜。贵州民宿老板张鹏(化名)感叹,“现在接店就是赌。”

张鹏的民宿位置同样不差,距离贵州梵净山景区东大门仅有一公里左右的距离,房间与户外面积大。为了装修改造,张鹏付出的代价不小,装修后民宿带有泳池、花园,买家接手便可经营。

迫于疫情影响等原因,他还是选择转让。为吸引买家,张鹏决定免租一年,原本一年租金为13万元;合同第二年则根据疫情情况调整免租期限。

此外,张鹏还调低了转让费,所以当前的转让价亏了近20万。

“但凡转让的,都是亏本。”他十分明白当前民宿行业的不易,“也要为别人着想,我给一年免租时间赌疫情,赌赢了租户肯定赚,不赚我也不收房租了。”

尽管亏本转让,但目前来咨询的人多,有意向的仅有2个。

苦于找不到接盘买家的还有从事民宿交易的中介许光(化名)。9年前,因为大理民宿产业发达,他来到这座古城,如今在这一行已经11年了。

许光告诉时代财经,疫情前许多民宿老板和机构还在疯狂拿地,但这两年,因为疫情转让的民宿明显增多,“很多都扛不住。”

目前,许光手里负责转让交易的民宿有一百来个,不少都是低于市场价。在他最新挂出来的一套丽江南门古城民宿,包含20个房间和大院,转让费仅需15万元。

尽管他一直告诉买家“价格可以谈”,但成功转让的仅有七八个。“有底子的就继续熬,有的民宿老板熬到要交租金了还没转出去,就直接还给房东了。”许光称。

为了情怀去年开民宿,如今转型自救

有低价甩卖的,就有趁机抄底的。

据投融界研究院关于2021年民宿行业的数据,去年整个民宿行业的新房持有数量仍在上涨,其中一半以上是新运营商。

张鹏就透露,在他的意向买家里有一个民宿老板正在物色店长和管家,计划人员配齐后就过来签订合同。“等市场好了,人们肯定报复性消费,那时候再转的话就不是这个价钱。”

一位长期研究旅游行业的人士也对时代财经表示,对于一些旅游城市来说,现在低价转让的行情下确实有一定的抄底意义。“这些城市的民宿行业很发达,使民宿具有金融投资属性。”

他也提醒,风险肯定还是存在的,买家还是要根据自己承担风险的能力进行考虑。

不过,也有一些人选择在这个时刻义无反顾进入民宿行业。每个文艺青年心中都有一个民宿梦,包括姜飞(化名)。

2021年11月,姜飞在大理的民宿开业。

十年前他曾穷游到大理,从湖南湘潭骑行了22天才到。在一家青旅做义工的三个月,让他慢慢喜欢上这一行。

姜飞并非没有预估到当下民宿行业的艰难。在他开业的那一天,他发布社交动态称,“冒着压力,逆风前行,希望我的大理生活不会太差。”

去年底的两个月,姜飞新营业的民宿入住率达到了60%,生意在慢慢起步。有时候甚至达到满房,姜飞需要深夜守店,直至最后一波客人安全抵达。但他乐在其中,“虽然累得不行不行,但是明天依旧希望满房”。

但进入2022年,尤其是3月起,疫情的反复让民宿的退订单变得多了起来,一度击溃他的信心。这也让他重新审视自己当时的判断力,“没有想到那么严重。”

对民宿的热爱还在支撑着姜飞,他称,开民宿本来就是为了自己的爱好、情怀。“只要不饿死自己,我都会坚持做下去。”

而有一些民宿人则不满足于等待,私人影院、露营、剧本杀、旅拍等等,在摸索转型中寻求自救。

王彬(化名)就经营着一家开业已有八年、坐落在大理洱海边的民宿老店,疫情的第一年,停滞的旅游业给王彬带来挑战,加之同质化的民宿愈显竞争激烈。

年中开始,王彬进行了长达八个半月的停业改造装修。经过改造升级,拱形落地窗、纱幔露台、无边水池引了旅客的兴趣,加之营销推广,王彬称民宿在2021年成为了网红打卡地。

从事房产民宿咨询的王励称,装修升级也是眼下民宿行业一种有效的转型方式。“因为民宿专注的是简约大气好看,而且民宿的装修成本普遍不高,很多东西都是成型装修,不像家装一样材料费高。”

在他看来,没有特色、没有流量的民宿都会在这波行情中被淘汰掉。王励对时代财经称,民宿行业已经过了黄金期,即使没有疫情也会有一批民宿经营不下去。

但王励仍然看好民宿行业。“民宿是酒店的新型产品,而且受惠于国家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以及消费者的度假需求。民宿不会凉凉的。”